
2008年5月12日,一个黑暗的日子使汶川成为悲情之地,它受伤后的模样充斥着人们的眼球,令天下人动容。
相比之下,人们对地震前的汶川是陌生的。作为一个生活在四川的摄影师,汶川那幽深的沟谷、苍莽的森林、巍峨的雪山、灵性的大熊猫、古朴的黄泥羌寨和碉楼、生活在云上的羌族儿女……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
古时,四川“汶”、“岷”通用,岷江亦读做汶江,汶川即意为岷江,因纵贯县域南北的岷江而得名。从地图上看,汶川的生灵如鸟群般栖息在一棵河流的参天大树上,大树的主干是80多公里长的岷江,次干是鱼子溪—皮条河,再加上寿溪河、草坡河、杂谷脑河等枝杈,这棵河流的大树在青藏高原东部边缘的大山褶皱里曲绕回环、苍凉遒劲。
岷江河谷东岸是龙门山,以西是连绵的邛崃山。邛崃山脉是汶川山地的主体,在汶川与芦山、宝兴、小金、理县的边界上绵延着一系列海拔500米以上的雪山,大雪塘、巴郎山、四姑娘山、小雪隆包等都是它的一部分,高大的山体由西、北边界向东、南腹地延伸,东南部与都江堰临近的漩口镇岷江出境处海拔仅780米,相当于树根,而西去直线距离约60公里处、与小金县之间的界山四姑娘山海拔竟达到6250米,相当于树梢。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之间,景观、物种、动物、气候无不丰富多彩。7月,大树脚下已经是炎热夏日,而树梢上依然白雪皑皑。
从都江堰进入汶川,漩口是第一站,涓涓寿溪河在这里注入岷江急流,急流堵住溪流形成回漩,漩口因而得名。漩口曾经有老街,在两河交汇处的鱼嘴形半岛上矗立着纤巧的回澜古塔,但随着紫坪铺水库蓄水,它们已长眠于水下。
从漩口伴着紫坪铺的水面往北就是映秀,两镇之间相距不过20公里,但却是“5·12”大地震救援中长时间得不到疏通的瓶颈路段,以至于救援队伍只能徒步10小时,或千里迢迢绕道雅安、宝兴、小金,经卧龙到达映秀。映秀是“5·12”大地震的震中,也是汶川除县城外最重要的节点,317和213国道与303省道在此交汇,两条大道就是大树的两条躯干,栖息着汶川的绝大部分生灵。
即使夏天,作为主干的岷江河谷看上去也并不丰腴,梯级电站的开发、都汶高速公路的修建、矿产的开采??处处是工地,山体被揭去一层层皮肤,支离破碎,伤痕累累。惟河谷的村庄、苹果林、菜地还保留了它原本的美感。
汶川的自然美景更多地隐藏在另一条河谷鱼子溪及其上游的皮条河两岸。从映秀溯鱼子溪而上,过耿达之后,油绿婆娑的白夹竹提醒你进入大熊猫的地盘了。一种美好的柔软的情怀油然而生,这里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典范。
在皮条河两岸的正河、英雄沟、银厂沟、邓生等沟谷中,谷幽水清,浓密的冷箭竹、白夹竹、方竹、拐棍竹与杜鹃、珙桐、高大的冷杉相伴生,完美的生态环境正是大熊猫与金丝猴、扭角羚、盘羊、青羊、苏门羚、水鹿、红腹角雉、红腹锦鸡、绿尾虹雉等珍稀野生动物的美好家园。
2006年7月,包括卧龙在内的四川大熊猫栖息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自然遗产。
黑虎的战争硝烟
羌族,中国西部最古老的部族之一,因战争而从西北南迁到岷江河谷的崇山峻岭中,这里的汶川、茂县、理县、北川是我国仅有的四个羌族自治县。远古的战争、岷江上游的高山河谷、南北地震带的频频干扰都铸就了羌人坚韧的性格。让我们走进羌寨,走近一个历经苦难仍坚韧、乐观、自在的民族。
6月4日,我从茂县文化旅游局杨局长的电话中得到第一手消息:汶川大地震前,黑虎乡鹰嘴河台存有古碉11座,其中7座完好、4座为残碉,7座好碉中的5座具有储藏室等使用功能,可以顺着木梯攀爬上顶;地震之后,7座好碉中有1座完全坍塌,另6座顶部有0.5~4米不等的跨塌、很多宽度不等的裂缝,震后的鹰嘴河台尚存古碉10座,但都成了危碉,都不能上顶了。另外,大地震毁损了全县90%的羌民居石碉房,“羌寨没了!”杨局长痛心地说。因为传统石碉房的抗震性受到群众强烈质疑,灾后如何重建家园还是未知数,独具个性的羌寨还会劫后重生吗?
放下电话,我久久无语,为死亡或受伤的古碉、民居、羌族同胞默哀,它们从前的美丽身影不由自主地在眼前闪回。
今天的黑虎存有古碉上10座,密度和数量均居羌地之首。但在过去,这并不值得炫耀。羌地曾经遍地高碉林立,据记载,仅茂县的小布瓦寨和龙山寨,1949年前就有古碉48座,而两寨人家还不到100户。黑虎在极盛时期则有古碉88座之多。碉楼是战争工具,自然也成为战争打击的目标,在历次战乱中被摧毁数万座,“文革”中又有相当数量的古碉被毁。今天,古碉被拆除的另一原因是为防危碉坍塌伤人,因为古碉多与民居共生,而岷江河谷又位于地震带上,拆碉既免除后患还为建新房提供了上好的原料,似乎一举两得。古碉,这见证羌人历史的珍贵文物急剧减少,命运堪忧。
云朵上的萝卜寨
萝卜寨离汶川县城15公里,直线距离或许就几公里。晚上站在萝卜寨任何一家老乡的房顶上,都可以看见半边大山后面被映亮的天空,那就是县城的方向。
汶川大地震使萝卜寨的层层土屋夷为废墟,萝卜寨是汶川伤亡情况最严重的村寨之一。地震之后,萝卜寨的原地重建计划已经启动,为了抗震,主体将采用钢筋水泥结构,相信重建的萝卜寨一定会更加美丽,但昔日的黄泥山寨的古朴温馨只能从记忆和图片中去重温了。
我去萝卜寨是2002年春天。从县城北去,在雁门乡离开岷江河谷后右拐上陡峭狭窄的盘山土路,一路上见不到人家,灰白的碎山石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而拐过最后一个弯到达萝卜寨的时候,眼前很突兀地呈现出一片黄土地,丰美田园包围着层层叠叠的黄泥土屋,它是羌区规模最大的寨子,完全是一个小山城的规模,逍遥在海拔近2000米的世外,号称“云朵上的街市”。和一般羌区的石头碉房不同,萝卜寨的房子都用黄土砌建,一般2~3层,相邻的人家往往在结合部借用同一堵墙,各户之间于是紧紧相连,整个村寨几乎一体。那时寨子里已经有两户人家搞起了旅游接待,我投宿的人家主人叫张慧云,淳朴、开朗、勤劳。晚饭后,我在张慧云家的屋顶上闲坐,邻居家的屋顶也都是享受一天劳作闲暇的老乡们,我看见婆婆在给孙子喂饭、汉子和农妇在抽一杆旱烟??大家远远地拉着家常,说着说着,大婶就背着孙子,爬上独木梯、跨过低矮的隔墙过来串门了。通过屋顶走村串户,这是萝卜寨特有的方式。自然地,还可以从巷道中穿梭往来;据说各户之间还有地道相通,那是战争年代的防御体系。地下、地面、地上交通三位一体,为萝卜寨的特色。
7月是萝卜寨的农闲时节,玉米、荞麦在庄稼地里茁壮生长,女人们并不闲着,在晒台、在院子、在巷道,随处可见刺绣的羌女。羌绣在明清时开始盛行,今天已经达到很高水平。羌族女子用薄薄的樟树皮剪裁出图案,贴在鞋面上绣出各式花纹,扎花、架花、纳花、勾花、平花??挑针、顶针,数十种绣法令人眼花缭乱。
河西村的官寨和咂酒
王泰昌官寨大约建于清代中后期,历经四代人之手才逐渐完善。王泰昌是当地土司,为政务需要常出入于汉区,但他的官寨受汉文化影响很小。官寨占地约600平米,高6层20米,平面呈方形,内天井、走马转角楼、48间房、88扇窗??是典型的羌族建筑,只是在窗户等细节上略带藏族民居风范(河西村毗邻黑水县藏族地区)。大门设在二层,坐北朝南。一进门即为深桶式天井,各层有楼梯连通,回廊环绕,四通八达,颇见心思。因为官寨先后花了数年时间分次分部建成,同一层的地面也往往高低错落,高差几十厘米,之间有木梯、石梯连接,是民间的跃层房。这样的构建使官寨如城堡似的坚固而威严,加之选址于接近山顶的坡上,越发显出气度不凡。
农闲的日子,一圈山民正合围在山腰的坝子上,喝着咂酒、跳起莎朗(莎朗是羌族传说中歌舞女神的名字,后来成了歌舞的代名词)。女人头顶刺绣精美、色彩鲜艳的头帕,男人的黑色裹头上则插着两支鸟羽。“来,喝一口,跟饮料一样,不醉人的。”汉子对我热情相邀。接过长长的秸管,一股清凉香浓的液体蔓延到口里,类似于川西坝子的醪糟、陕西的黄桂稠酒。羌人好客,我本想意思一下就好,但却脱不开身了,汉子说按当地习俗客人进寨至少要喝上一盅,表情认真,不容推辞。我纳闷这杆杆酒是装在坛里用吸管喝的,怎么量这一盅呢?接过秸管继续吸饮,只见汉子将开水倒进一个茶盅,随着我的吸饮、坛中酒量减少,他慢慢将水添入坛里,喝多少他添多少,酒坛一直是满满的,待一盅水掺完了,一盅酒就从坛底实实在在地转移到了我肚里,这样的敬酒是文雅、有趣、聪明的。每年农历的九月九、十九、二十九是羌人做咂酒的节日,这时秋收结束,粮食堆满了仓,做酒的原料又好又新鲜。他们把淘净的玉米、小麦、青稞等倒进大锅煮熟,取出晾冷,再回大锅撒上酒曲发酵,待有酒香味后装入坛子放置两三个月,一坛香浓的咂酒就做成了,如果放上一年,就叫“重阳酒”、“春年酒”、“老窖”,那味道尤其好。喝咂酒的时候启坛注入开水,插上细竹管,轮流吸吮,一般喝一半再添水,到味淡为止。羌人善舞能歌,原生态的多声部合唱已经引起外界关注。河西村还有独特的“俄尔俄足”风俗,在特定的日子里全寨妇女齐聚神林举行领歌仪式,然后回到寨子,为每家每户传来歌声。大山里的生活充满诗意也必定有不为人知的艰难,还好有女人、酒和歌舞,女人醉人,酒也醉人,歌舞也醉人。
羌笛声声合心坝
[认识羌族] 羌族是我国历史最悠久的民族之一。古代羌族对中国历史发展和民族发展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今羌族聚居的茂县、理县、汶川、北川县皆有大禹遗迹及记载,学术界多数认为,根据传说和历史记载,北川禹穴为禹所生地。古代羌人分